“中弹”倒下后，他们站起来继续“战斗”
一部豆瓣上只有区区336人想看的待映电影，没进入宣发期，但是群众演员们愣是先在社交媒体上把这部电影带火了。
不久前，一群大学生参与到电影《大突围》的拍摄中。他们从未学习过专业表演，只是因为好玩，便加入了剧组。
大学生们一边当群演，一边拍摄短视频记录生活，还充当了剧组的“气氛组”，甚至提前给电影免费做了一波宣发。
这群大学生刚来时，调皮到让人生气，没少给剧组捣乱。可当他们严肃认真起来，脸上涂满黑灰烟尘、人工血迹，不自主地融入了角色，仿佛读懂了残酷的历史。
《大突围》剧组合影 图/受访人提供
剧组“群演荒” 上万大学生报名
电影《大突围》讲述的是抗日战争时期，1941年11月抗大一分校17岁新学员苏凡，千里迢迢从福建龙岩来到沂蒙山腹地的学校驻地报到。报到的第二天，学校就遭遇了日军数万人的“铁壁合围”大扫荡突袭。该片讲述苏凡通过突围战斗的洗礼成长的故事，也展现了热血青年奋勇抗击日寇，为国捐躯的无畏。
这部电影启用大学生群演，是一个“阴错阳差”的决定。
《大突围》公开的开拍时间是今年1月29日，在山东省沂蒙山区的费县、平邑县取景。电影副导演王玉坤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当时的时间正赶上过年，当地群众演员不是很好找。后来我们导演组商量，就在当地的兼职群发了一个群演招募的通告，结果报名的好多都是放假在家的大学生。”
“其实我们这个戏讲的就是一群学生在战争年代的故事。”王玉坤说，导演组一琢磨，找学生真的挺合适的。
导演组估算，一天大概要用到400人到500人的“用工量”。王玉坤说：“学生们放假在家想找点事干，来剧组‘跑个龙套’也挺好的。我们一车一车就往拍摄地拉人，不完全统计，最终有超过1万名大学生（人次）来到了剧组。”
当大学生们得知，《大突围》剧组管一天三顿饭，管接送，还能领80元一天的群演劳务费，带薪体验“沉浸式剧本杀体验”，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经历。
事实上，大学生群演对于剧组并不算“廉价劳动力”。王玉坤透露：“现在，专业的群众演员10小时片酬有108元，大学生干8小时工资80元，需要租大巴车去接，要是他们自己打车、开车，还有车补，这也是一笔成本。其实大学生群演并不像网上说的那么便宜。”
大学生群演化妆被涂上“人工血迹” 图/视频截图
济南工程职业技术学院会计专业大二学生王天阳就是经朋友介绍，参加了两场群演拍摄。他对中国新闻周刊透露：“对于我们群演，剧组倒是没有试戏环节，在兼职群的通告里写得很清楚，不能太胖，不能染发。一方面是因为，剧组里的服装都是均码的，太胖了穿不进去，另外电影拍的是战争年代，当时条件艰苦，体形太胖就是‘一眼假’。”
山东艺术学院文化产业管理专业大一学生徐艺航，也是被招募进组的群演。徐艺航回忆，自己因为学校提前考试放假，在家里待了一个月，身上都“长草”了。看到招募的信息，说是一天有80元津贴，就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开始我也不知道是演什么，也不知道剧名是什么，到了片场才知道是先安排我演日本兵。”徐艺航说，“开始穿日本军装的时候，我还觉得有点怪怪的。不过剧组生活对于我而言很新鲜，毕竟是演戏，导演怎么安排就怎么演。我还琢磨着，演日本兵怎么尽量演得真一点，像一点。”
山东水利职业学院金融专业的学生朱天霖也分饰过日本兵和八路军等多个群演角色：“其实更多的群演都想演八路，我从小一直爱国情结比较重，穿上八路军军装的时候，就不自觉地带入了那个角色，然后走路各方面也都很有气势，感觉自己抬头挺胸，走路带风的感觉。”
开心的学生，“逼疯”导演组
大学生群演进了剧组后，新鲜劲一上来，剧组的导演们开始头疼了。
徐艺航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在剧组空闲的时候，自己自拍了很多照片和视频，跟朋友们“炫耀”自己的剧组生活，获得了诸多“很像”的称赞。“然后就试着就发了短视频平台，结果没想到还被挺多人关注了。”
朱天霖也表示，事实上剧组最开始是要求保密的。“虽然不需要签保密协议，但开拍之前剧组会告诉我们，拍戏的时候不能拿手机对着拍，不能泄露剧情。”
王玉坤说，导演组也没想到这批学生拍短视频这么带劲：“我们刚开始要求禁止拍短视频的时候，有些学生藏着掖着，我们也不可能收手机，后来剧组就发现，有一些视频流传到了社交媒体上。来了这么多学生，都发短视频，确实也不好管理，毕竟手机属于他们的私人物品。”
当几个学生拍的短视频在各大平台上了热搜，剧组也默认“放羊”了。
“我们后来也想开了，学生们出于好奇，记录一下自己剧组的生活，大多也是发给自己的父母朋友，随他们去拍吧。”后来，王玉坤和学生们“约法三章”，“真正的拍摄现场部分，有明星演员的部分肯定是不能拍的，但除此之外在片场外的拍摄，因为不涉及剧情，所以就不管了。”
更让导演组头疼的还是拍戏环节，导演发现大学生群演实属“不讲武德”。
有些戏份有爆破，还有飞机大炮“轰炸”地面的场景，大学生看到爆炸，吓得满口爆粗被录音收了声；有的大学生群演开拍后忘了摘眼镜，逃命过程中，裤子或者鞋子掉落；有的大学生举着炸药包给自己加台词，有的大学生按现场剧本设计已经中弹“死了”，之后又爬起来继续战斗……
徐艺航回忆，最初演日本兵的时候，有一场戏是漫山遍野大量日本兵合围八路军。“导演开始苦口婆心，让大家表情严肃，不许笑，但还是有人挂着笑往下冲。导演气得不行，NG（重拍）了好几次。”
大学生群演体验“爆破戏” 图/视频截图
“我们不是专业的，所以控制不住。”徐艺航采用了演员潘长江在《举起手来》演过的日本兵形象，“闲的时候，我们一些演日本兵的群演，就模仿鬼子扫荡时候的‘鸭子步’，怕有些戏需要用到。我们还不断想象中弹倒地的场景，比谁演的死亡场景更像、更惨一点。”
“后来一次我又演八路了，一场戏是导演让我们冲，但要求喊‘倒下！’的时候，我们就得赶紧‘装死’。我发现导演让我们倒下得太快了，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就想着试试（给自己加戏）吧。”徐艺航自作主张，给自己加了段台词，高喊：“我命由我不由天！”“反正，我是群演嘛，我还不想‘死’得那么早呐。”
后来，还是王玉坤想出了一个方法，用有经验的“群头”演员进行管理，每人负责大约20个大学生，做示范演示动作，进行统一讲解，最终火速纠正了大学生们的“幺蛾子”，保证了拍摄进度。“大学生们当群演没经验，想法也是五花八门，也都是正常的。一般情况下说一次、两次如果还不行，普遍到第三次，他们基本都是会严肃认真对待了。”
进入状态的大学生，演技有了很大改观。例如行军打仗表现出的“疼痛感”和“喘息感”就非常能体现战争年代的残酷，被导演组点赞。
总导演杨真受访时说：“一条戏过了，他们恢复起爱玩闹的天性，当我喊开始的时候，他们马上恢复到严肃认真的状态，都很可爱，很执着，很认真。很多学生因为脸上、身上涂了烟灰，回家洗澡洗三遍都是黑的，平时大家都爱美，但这一刻毫无怨言，因为他们拍戏的时候真的都把自己当作战士了。”
大学生想进娱乐圈？不现实
王玉坤对中国新闻周刊透露，目前剧组已经离开了沂蒙山区，来到了青岛。电影拍摄还没有杀青但是已经到了尾声，视后期制作情况可能还要补拍一些镜头，预计今年国庆节上映。
此前在沂蒙山区的拍摄经历，让王玉坤很难忘。他对中国新闻周刊感慨：“看到这群大学生的状态，他们对演艺行业的一切东西都充满了好奇，我真是非常喜欢，也想到了当年刚入行的自己。”
“我是2011年去的北京，去北京之后，我记得自己长期在八一电影制片厂门口‘趴活儿’，有时候等上一周也接不到戏。那个时候去街上发传单一天还能挣80块，当群演一天才40块钱，但是我为了坚持影视梦想，还是坚持想找进剧组的机会。”
“当年在北京的我，没地方住，我就住在地下室。记得那时候北京地铁票是2元钱随便坐，我每天早上起很早，几乎是坐最早一班地铁进组，然后晚上拍戏拍到很晚，已经没有回程的公共汽车和地铁了，我就干脆直接在快餐厅睡一晚，第二天继续进组工作，日子就是这么过来的。”王玉坤感慨，现在这些大学生，其实已经很舒服了。
至于这次大学生当群演惹出的“幺蛾子”，在王玉坤看来都不是事。“记得我自己刚入行当群演的时候，确实被导演训过很多次。犯过最严重的几次错误，是有些戏自己走位的时候总挡镜头，跟周星驰《喜剧之王》里讲自己跑龙套时期的故事挺像的。”
“后来，我又去到北京电影学院进行编导进修。逐渐地，进剧组的机会才多了起来。后来我跟过陈皓威导演的《雪豹》剧组、蔡明主演的《老妈的三国时代》剧组，还在冯小刚《私人订制》剧组中任过职。”
“所以，看着这群大学生群演，他们进剧组，哪怕犯了错误，我基本上也不训他们。主要是我年轻的时候在剧组，也是这么过来的。”王玉坤说，“不过，我真的要劝退他们想当演员，进娱乐圈的想法。”
徐艺航与《大突围》总导演杨真合影 图/受访人提供
“大学生群演的想法五花八门，有人表示愿意放弃80元一天的群演工资，自愿倒贴100元换一个扛机关枪演出的机会。当然我都退了回去，剧组肯定是不收钱的。还有人认真地问我，进剧组和娱乐圈的问题。我很认真严肃地劝他们，可以把群演当成一种爱好，有兴趣的话兼职做做是可以的，但如果真的拿这个当生活，可能真的是入不敷出，经济状况都受影响，因为群演本身工资就不多。所以我还是劝大学生们，学好自己的本专业，找到适合自己的行业和岗位。”
全国的群演数以万计，但像王宝强、赵丽颖这种群演出身后来成为演员、明星的，万中无一。“一方面，群演最终当演员，也是真的要有演技，其次也要赶上很好的片子，以及天时地利人和才可以。可以说像王宝强，也许10年、20年可能才会出现一个。所以说，大学生们千万别上头。”王玉坤说，“如果放假了，还想来剧组体验，我是张开双臂欢迎的。”
参演的大学生们也对演员生活有了进一步感知。朱天霖说：“我在剧组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在山顶上，零下十多度只穿一件薄薄的日本兵军装拍戏，也没有穿羽绒服，确实非常冷。中午吃饭的时候，手都是没有知觉的，用筷子夹东西都夹不起来。这也是真心体验到了演员的不容易，老是看到他们在台上光鲜亮丽，没想到他们背后还有这么多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