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战略新兴产业融媒体记者 李子吉
从根本上来看，与海外几大疫苗厂家相比，目前国产疫苗企业在技术与产品上并无创新性优势；另一方面，能出海者寥寥无几，实现出海的也基本以国际组织的低价采购为主。因此，目前大部分国产疫苗企业还是把精力放在国内市场进行内卷。
近两年，二价HPV疫苗价格继续下降，“国产HPV疫苗降价至一杯奶茶钱”的话题登上热搜。
8月2日，山东省公共资源交易平台披露，山东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山东省2024年入学适龄女孩二价人乳头瘤病毒（HPV）疫苗采购成交公告，沃森生物旗下玉溪泽润生物技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玉溪泽润）以27.5元/支的价格中标。
27.5元/支，看到这个价格，任谁也不会想到两年前二价HPV疫苗刚上市的价格区间在329-344元/支。
二价HPV疫苗“薄利”能否带动“多销”还尚未可知，但降价的疫苗并不只是HPV疫苗。今年以来多家疫苗企业相继对旗下数款不同种类的疫苗宣布降价，除了上述的HPV疫苗外，还包括流感疫苗、水痘疫苗、轮状病毒疫苗等。目前，疫苗行业的市场格局如何？哪些因素在助推企业下调产品价格？这种“价格战”会成为常态吗？
沃森生物和万泰生物的“价格战”
在国产二价HPV疫苗行业竞争中，万泰生物的HPV疫苗是第一款上市的，沃森生物的HPV疫苗则是第二款。从2022年起，沃森生物与万泰生物两家企业都在激烈争夺各地政府惠民采购市场份额，这使得国产二价HPV疫苗整体价格不断走低。2022年，在竞争入围地方政府采购中，这两家公司的HPV疫苗价格还处在200元到300元级别；但到了2023年，价格已变为100元级别。
二价HPV疫苗价格战没有终止的信号，反而愈演愈烈。时至今日，二价HPV疫苗的价格已经快和一杯奶茶一样了。
最初，二价HPV疫苗的药品集中招标采购中价格区间在329-344元/支。
作为追赶者沃森生物率先突袭。
2022年5月，江苏省公共资源交易平台公示的宫颈癌疫苗中标结果显示，沃森生物和万泰生物共同中标南京市二价HPV疫苗。其中，沃森生物中标价246元/支，计划中标量22400支/瓶；万泰生物中标价329元/支，计划中标量仅9600支/瓶。
2022年9月，福建省政府采购网公示人乳头瘤病毒疫苗采购项目结果显示，沃森生物旗下泽润生物以1.42亿元中标。以采购招标文件的58万支购买数量计算，沃森生物二价HPV疫苗招标价约为245元/支。
这比万泰生物的二价HPV疫苗馨可宁的定价低了25.53%。
而万泰生物HPV疫苗的降价也没有让大家等待太久。
2023年7月，广东省政府采购中心官网公布的广东省宫颈癌疫苗采购项目结果公告显示，万泰生物以116元/支的价格中标，相较于上市初期的329元/支，大幅下降超过64%。
2024年3月22日，江苏政府采购网显示，万泰生物二价HPV疫苗以单支86元的价格中标，彼时还是国内二价HPV疫苗最低中标价，也是首次跌破百元大关。
2024年4月底，海南省政府采购网显示，玉溪泽润成功中标2023年海南省适龄女生HPV疫苗采购项目，中标金额为674.1万元，中标数量为10.7万剂，折算单价为63元/支。
在三个月后的现在，国产HPV疫苗价格降到了27.5元/支。
二价HPV疫苗的价格不断“跳水”可能和当前招投标模式有关。当前招投标，更多是单一中标模式，实际是“零和博弈”。企业放弃中标，就相当于放弃招标对应的存量市场，也可能会影响未来布局，收益也将越少。除了存量市场，每年新增的人口，对HPV疫苗而言也会是一个较大市场。因此，参与竞标的企业为获取收益，会基于之前经验和实际成本，在后续投出更低的价格。
5月10日，中国疾控中心周报公布的一项最新调查结果显示，国内推出HPV疫苗以来，每年的接种剂量和疫苗接种覆盖率都在持续增加，但覆盖率仍然较低。这种低覆盖率可能是由于研究期间疫苗供应有限，以及HPV疫苗被排除在国家免疫规划之外。研究团队建议，将HPV疫苗纳入国家免疫规划，以实现世界卫生组织设定的2030年目标，即15岁之前女孩的HPV疫苗接种覆盖率达到90%。
2021年2月，国家卫生健康委就曾表示，鼓励有条件的地区探索更灵活的疫苗接种筹资方式和接种政策，逐步推广HPV疫苗适龄人群免费接种。虽然在国家层面，HPV疫苗仍属非免疫规划疫苗，需自费接种。但是，目前，广东、海南、福建、西藏、江苏、江西、重庆、浙江和湖北等9个省份已经将HPV疫苗接种纳入政府为民办实事项目。此外，全国有多个城市提出免费为适龄女孩接种国产二价HPV疫苗。
政府集中采购二价HPV疫苗，打开了市场容量。万泰生物和沃森生物在采购中的“价格战”也由此展开。
二价HPV的现在，九价HPV的未来？
二价HPV疫苗降价的另一原因，恐怕要归咎于九价疫苗的扩龄。
2022年8月30日，据“默沙东中国”微信公众号，其九价人乳头瘤病毒疫苗(酿酒酵母)的新适应证已获得中国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批准，此次获批标志着默沙东九价HPV疫苗的适用人群也已拓展至9-45岁适龄女性。
九价HPV疫苗扩龄到9-45岁，无疑对二价疫苗的市场造成了挤压。
二价疫苗价格战激烈，那九价疫苗的市场表现如何呢？从理论上讲，九价疫苗在国内的销售应该“顺风顺水”才对：一方面，国内已获批上市销售九价HPV疫苗的企业仅有默沙东，不存在沃森生物和万泰生物这样两家企业“打擂台”的情况；另一方面，政府集中采购是二价HPV疫苗的主要市场，九价HPV疫苗在自费市场会更有优势。
然而现实并不是如此，默沙东的九价HPV疫苗，也不好卖了。
7月30日，默沙东发布了2024年Q2业绩。综合一季度业绩，默沙东HPV疫苗卖出47.27亿美元，同比仅增加7%。这和去年的增速大相径庭，去年上半年，默沙东HPV疫苗卖出44.3亿美元，同比增长41%，默沙东也指出HPV疫苗大卖的原因是中国市场需求的增加。
但进入2024年，默沙东的好光景似乎到头了。默沙东指出，今年上半年HPV疫苗在中国的销售有所下降，最终销售额能正增长，得益于美国市场HPV疫苗涨价，以及除了中国以外市场需求增加。实际上，在2023年下半年，默沙东HPV疫苗的增速就有所下滑，上半年还是41%，到了全年增幅就只有29%。
同时，默沙东一家独大的时间也维持不了多长，国内入局HPV疫苗市场的企业不少，预计在2025-2027年，九价HPV疫苗国产化时代就将开启。
根据华泰证券研报梳理，目前二价疫苗与四价疫苗因为市场需求预期转弱、企业研发意愿不强，国产企业中二价疫苗2家企业已上市、1家企业在临床；四价疫苗无企业上市、2家企业在临床。九价疫苗是企业的竞争所在，目前第一梯队为万泰生物、上海泽润、上海博唯、康乐卫士，第二梯队为江苏瑞科与中慧元通。
2024年4月，万泰生物发布九价HPV疫苗Ⅲ期临床试验揭盲结果的公告，显示其全资子公司与厦门大学合作研发的九价HPV疫苗Ⅲ期主临床试验V8期访视现场工作已完成，正在进行标本检测工作。随着数据清理、盲态数据审核会、数据库锁定及揭盲等工作的完成，万泰生物收到了第三方统计公司交付的主要数据初步分析结果，主要结果符合预期。
另外还有部分企业在加速研发更高价的疫苗，争取更高病毒分型的覆盖率，包括国药中生十一价疫苗、神州细胞十四价疫苗、康乐卫士/成大生物十五价疫苗、上海博唯十五价疫苗，预计2028-2030年上市。
放眼未来，全球HPV疫苗行业或面临供应过剩危机。根据《Gavi HPV疫苗市场塑造路线图》分析，2023-2024年被认为是HPV市场一个拐点，预计总体供应量与需求量将在2025年达到平衡。2025年后，在新的供应商成功进入市场的前提下，预计总生产能力将大大高于Gavi援助国的总需求，包括新近得到Gavi支持的中等收入国家的需求。
疫苗行业资深咨询师Stefano Malvolti等人受世卫组织委托发表的一篇研究也显示，目前全球HPV疫苗短缺的风险已显著降低，供应能力已基本能满足需求，预计2025-2030年供应量极可能超过需求量。
默沙东九价HPV疫苗投入中国已有6年，向中国加大供应量后，曾经一针难求的九价HPV疫苗不再难约，但销量已然呈现下降的趋势。诚然未来越来越多的国产九价HPV疫苗能够上市，但届时还剩下多少市场还未可知。九价HPV疫苗被政府纳入免费疫苗采购范围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企业大概率还是在自费市场中竞争，想要让意愿没有那么强烈的群体愿意接种九价疫苗，价格战或许同样在所难免。
疫苗全线降价或是大势所趋？
降价的不只是微博热搜中的HPV疫苗。
2024年5月20日，江苏省公共资源交易中心针对部分疫苗的价格进行了统一调整，涉及疫苗价格都有不同程度的下降，其中4价流感疫苗更是从128元降至88元/支。
6月20日，在安徽省医药集中采购平台公布的《关于调整部分非免疫规划疫苗采购价格的通知》中，国药对旗下多款疫苗进行了降价：预灌封水痘减毒活疫苗、破伤风疫苗、口服轮状病毒活疫苗降价19%、麻腮风联合减毒疫苗降价27%、四价流感疫苗、b型流感嗜血杆菌结合疫苗降价29%。降价幅度最大的西林瓶b型流感嗜血杆菌结合疫苗，从75元降至53元。
在国药之后，华兰生物、北京科兴和金迪克也随之将其四价流感裂解疫苗的价格降价至88元或以下。
我国的疫苗主要分为一类疫苗和二类疫苗。前者指的是由政府统一采购的疫苗，通常定价、利润都较低；后者则是接种者自愿自费接种的疫苗，有较大的自由定价空间，比如HPV疫苗、十三价肺炎疫苗都属于此类。
国药集团主动降价的b型流感嗜血杆菌疫苗、口服轮状病毒活疫苗、水痘类疫苗属于二类疫苗，但大部分都面临着市场红海化、上市时间久品种老旧、竞争力不足等问题。
兰州所的口服轮状病毒活疫苗是中国首个轮状病毒减毒活疫苗，2001年就已获批上市，但作为一款单价疫苗，如今这款疫苗保护效果不及已上市的三价苗、五价苗全面，已显得竞争力不足；b型流感嗜血杆菌结合疫苗亦是如此，由于联苗能够有效减少总接种针次，目前四联苗、五联苗正在逐渐代替单苗，因此主动降价也不难理解。
除此之外，也有市场投资者猜测，国药系之所以主动发起价格战，很大程度上公司在疫苗领域产能充裕，过去武汉所、上海所及长春所的新冠疫苗基地投产的产能闲置，如今国药系可能为了提升经济效益将其转为其他疫苗生产基地，进一步提升公司在其他疫苗领域的市场占有率。
但不管因为什么，似乎国产疫苗的高利润时代已经过去了。
很明显，如今对于大多数疫苗产品而言，降价都已是大势所趋。在市场竞争与政府主导的双重机制下，疫苗价格的一降再降，已隐隐有了仿制药集采的样子，同时也倒逼着疫苗企业的创新转型。
Statista统计数据显示，2022年中国疫苗市场（不含新冠疫苗）规模达到850.7亿元，2023年中国疫苗市场（不含新冠疫苗）规模增长至1017.7亿元。
2023年中国疫苗市场（不含新冠疫苗）中，二类苗市场规模为973.6亿元，在疫苗市场占比95.67%；一类苗市场规模为44.1亿元，在疫苗市场占比4.33%。
虽然市场份额不小，但其实疫苗在中国一直是个小众行业，且行业分散，许多企业只有一两个产品，还以低价的免疫规划一类苗为主。疫苗产业较高的准入门槛和技术壁垒是导致行业小众的一大原因。疫苗主要针对健康人群及婴幼儿，因此疫苗临床试验必须覆盖足够多的受试者，安全性、有效性、可控性、一致性要求比一般药品还要高。
疫苗品种规模的大小具有DT和ET的特点，即Disease Talks & Effectiveness Talks，发病率决定了赛道的宽度，效果（技术和工艺）决定了赛道的高度。发病率越高且疾病进展危害越大的疾病其疫苗市场规模也越大；疫苗保护率不能超过现有疫苗或保护率提升不明显，都不能成为真正的重磅品种。
各疾病发病特点的差异，决定了疫苗市场的结构趋于“积木式”，而工艺和技术的积累又具有连续性，因而大品种往往从积累深厚的企业中诞生。
一直以来，国内疫苗行业缺乏实质性创新，几个大单品国产疫苗上市时间普遍较欧美晚5-10年时间。之所以国产疫苗较进口疫苗存在较长时间的技术代差：一方面是国内新药审批改革直至2015年才开始，在此之前国内药品行业以仿制药为主，而国内创新药也是在此之后才发展起来，疫苗行业也类似；另一方面，2018年的长生狂犬疫苗生产记录造假事件，导致监管加强了对国内疫苗生产企业的管控，由此行业疫苗生产许可证一度停发，直至新冠疫情后才逐步恢复。
目前，我国疫苗的主要研发方式以企业自主研发、与研究机构联合研发或者直接购买成果为主。而国内生物企业的疫苗研发投入一般占到整个销售收入的5%，这与发达国家10%至15%的水平相比有一定差距。
缺乏研发创新的结果是，我国生产的疫苗多以仿制为主，新药开发进展缓慢，国内申请注册的疫苗大多数都是传统疫苗，新型疫苗如新型结核病疫苗、轮状病毒疫苗等创新开发能力却不足。
除此之外，国内疫苗行业正在重蹈此前创新药行业靶点扎堆的内卷现象。
2018年，默沙东的九价HPV疫苗在中国上市，智飞作为其代理商，逐渐拉开了与其他国产疫苗企业的距离。2023年，智飞净利润80亿元，甚至是国内几个主要疫苗企业年营收的两倍。
HPV疫苗的火爆让一众国产疫苗企业趋之若鹜，纷纷涌向HPV赛道，甚至还有一批新的疫苗企业出现。
几乎所有疫苗大单品都准备进入诸侯格局的纷争状态，除了超级大单品HPV疫苗外，还包括像流感疫苗、肺炎疫苗等。
显然，就像所有行业一样，疫苗企业想要有起色，需通过创新和国际化战略实现转型。一方面，企业应增强研发能力，推出创新疫苗产品，以提升市场竞争力；另一方面，企业需要积极拓展海外市场，通过国际布局来探索新的业绩增长机遇。
但从根本上来看，与海外几大疫苗厂家相比，目前国产疫苗企业在技术与产品上并无创新性优势；另一方面，能出海者寥寥无几，实现出海的也基本以国际组织的低价采购为主。